女大学生称通过校园招聘应聘的公司疑传销组织

近日，广西一名女大学生小桔(化名）自述通过校园招聘成功应聘到一家位于贵阳的公司。该公司培训时并不急于让员工上岗，只是反复“洗脑”，十分像传销模式，于是赶紧以生病为借口离开了这家公司。纵览新闻（报料微信：ZLXWBL2023）记者联系上小桔还原了更多细节。贵阳市南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表示，已接到关于这家公司涉嫌传销的投诉并进行了调查，初步调查发现这可能是一种冒用其他公司信息名称进行隐蔽传销活动的新模式。

校园招聘会上的公司

小桔今年刚从广西百色学院毕业。5月，她在学校举办的双选会上向多家公司投递了简历，其中一家公司自称名为“贵州鑫得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鑫得利科技）。

据百色学院官网，5月10日，由广西多部门主办的2024届广西高校毕业生春季就业双选会（百色分会场）在该校月亮湾广场举办。作为百色市开春后首场大型双选会，当天有近300家企业携多达8000个就业岗位进场选聘人才，入场应聘的毕业生也达到了7000余名。

小桔发布视频自述误入新型传销组织。（来源/视频截图）

据百色学院实习实践就业服务中心发布的《2024届广西高校毕业生春季就业双选会（百色分会场）展位表》，鑫得利科技位于E44展位。

据小桔向纵览新闻记者提供的聊天记录，5月14日，一位网名叫“向晚意不适”的网友加了小桔的微信，其自称是鑫得利科技的员工与小桔沟通线上二面事宜。小桔介绍，她应聘的岗位是行政前台，她以为这家公司做的是软件开发。这名员工还给小桔发了一张鑫得利科技的招聘启事图片，图片内容里的“公司简介”称，鑫得利科技是由福建普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2021年设立在贵州省会贵阳的科技有限公司，其在贵州的主营业务涵盖电子科技，计算机领域的技术开发、技术转让、技术服务以及网络工程、软件开发等多种领域。

小桔称，线上面试的时间是5月20日，由一名面试官负责，面试持续了半小时以上，涉及的问题包括“西部大开发”和“虚拟货币”。小桔当时就感到了奇怪，面试官则解释称贵州属于西部。

5月27日，一周没有收到面试结果的小桔主动询问了上述员工情况，得到回复称要“看一下”。不到1小时后，这名员工就通过微信向小桔发送了鑫得利科技的录用通知，小桔的男友后来也被鑫得利科技录用。录取通知称，员工转正后将缴纳五险一金，公司为培训期的员工提供免费食宿。小桔说，她被告知要完成10~15天左右的培训后再签订合同，试用期1个月，培训期间没有工资。小桔认为这是学校双选会上的公司，安全性肯定是有保障的，于是，她和男友便接受了录用通知。

岗前培训疑在“洗脑”

拿到毕业证后，6月25日，小桔和男友从广西乘坐高铁抵达贵阳，来到约定好的公司地址花果园国际金融街2号一处房间，完成了报到。公司提供的住宿地址位于南明区花果园T2区。

“我一开始还在奇怪为什么公司空无一人，接待的人解释公司正在开展新业务，租了新地方，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其他员工在别的地方办公，那边位置不够了。”小桔说。后来小桔才发现，这个地址并不是招聘简介上提到的南明区中环广场2号楼，也不是鑫得利科技工商信息显示的注册地址南明区小车河街道彭家湾花果园项目M第X栋X单元。

6月27日，小桔和男友还有另外一位同学共3人在报到地点开始了培训。培训在一个会议室进行，偶尔也会在一个摆放了茶具的办公室内。小桔称，会议室空间不大，只有几张椅子，没有桌子，有一个讲台，一位中年讲师则喜欢在茶室一边喝茶一边以聊天的方式讲课。这几天上课的人一直只有她们3个。

培训时间一般是早上9点到中午12点，下午3点到下午6点。小桔回忆，第一天上午、下午各有一名讲师，第二天则共有5人讲课，第三天上午是2人授课。“3天的时间里一共来了9个人讲课，但讲的内容都差不多。每天课后要思考并写一篇总结，比如为什么‘连锁经营’在网上都是负面信息，我后来觉得他们就是在试图改变我的观念。”小桔说。

涉嫌传销的公司向小桔发来的招聘启事。（来源/受访者）

小桔称，培训内容紧紧围绕着“宏观调控”这个词，尤其令她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关于猪肉价格的问题，讲师表示为了调控猪肉价格，有时会传播猪瘟的信息。“除此之外，培训还涉及连锁经营、大健康行业、寻找合作伙伴和资金重组再分配等概念。”小桔说，让她印象深刻的是有讲师还特别指出了传销的特征，包括扣押证件甚至限制自由。小桔后来觉得，这是这家公司故意将自己与传销公司划清界限。

小桔提供给纵览新闻记者的培训现场视频显示，一名女子正在讲课，其中提到了“西部”的情况，身后的白板上罗列了包含投资、回报、人数、倍率、漏洞等数据的表格。

越想越不对劲的小桔在进行了3天的培训后，于6月30日和男友一起谎称生病离开了贵阳。令小桔感到诧异的是，公司似乎对此事完全不在意，员工消失也没有人联系。

连续三天的经历，小桔有些怀疑自己进入了一个新型传销骗局，于是将自己的经历发布在了短视频平台上，视频发布后迅速引发众多网友关注。

官方认定涉嫌传销

小桔应聘的鑫得利科技到底是一家什么公司？

7月17日，贵阳市南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一位工作人员告诉纵览新闻记者，目前该局已接到关于上述公司培训涉嫌传销的举报，正在展开调查。7月18日上午，贵阳花果园派出所一位民警表示，他们也接到了相关举报，但实地调查发现上述培训地点并未有人办公，大门紧锁。

7月18日下午，纵览新闻记者以市民身份再次联系了南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一位工作人员称，在接到举报后他们已前往贵州鑫得利科技有限公司注册地和小桔提到的培训地点进行调查。他们发现贵州鑫得利科技有限公司在注册地正常办公，同时贵州鑫得利科技有限公司负责人称从未前往广西百色学院进行招聘。而小桔之前接受培训的地点则已空无一人，未发现有人办公或进行培训活动。

该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根据举报人提到的以“西部大开发”“宏观调控”等关键词进行“洗脑式上课”等情况，可以初步判断这可能是一种冒用其他公司信息名称进行隐蔽传销活动的新模式。记者希望通过南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联系贵州鑫得利科技有限公司，工作人员表示了拒绝。根据网络公开的多个联系电话，记者尝试联系贵州鑫得利科技有限公司，但电话均无人接听。

由于隐私设置，记者尝试添加“向晚意不适”好友未获成功。根据小桔提供的鑫得利科技招聘启事图片，记者拨打了图片上留有的联系人刘先生的联系电话，对方却称没有听说过“贵州鑫得利科技有限公司”。

通过天眼查APP，记者搜索前述提到的福建普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发现，并没有名字完全符合的公司，只有位于福建的泉州普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和漳州普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两家公司的工作人员都向纵览新闻记者表示，从未听说过“贵州鑫得利科技有限公司”。

从事反传销工作近20年的资深人士李旭向纵览新闻记者表示，小桔自述的相关信息，基本符合异地聚集式传销的特征。李旭称，这种传销手段前期比较隐蔽，初期以公司招聘的方式骗人到外地，然后非常热情地接待。第二步就是“洗脑式”上课，按照传销话术叫“走流程”，一般会有好几种“洗脑”的方式。比如“开心门”就是把人哄得开开心心的，再进行一些围绕特定话术的讲课，以“西部大开发”“阳光工程”“宏观调控”等关键词为主。这些情况在小桔的自述中都有体现。

“现在这种新型传销模式已经不是大课堂了，而是转变为一对一的家庭式聊天，这种洗脑方式非常隐秘，属于南派传销。另外，小桔提到其培训内容中一些“宏观调控”等案例，属于典型的传销组织惯用话术和‘老套路’，几乎每个传销组织都会用。”李旭说。

李旭告诉纵览新闻记者，当前传销活动有手段更新奇、取证定罪难度大等特点。传销活动有多种表现形式，目前互联网传销骗局比较多，通过下载一个APP，进入一个在线会议或者微信群就可以进行洗脑，具有传播速度快、跨地域、非接触式等特征。此外，传销活动还具有欺骗性和迷惑性，警方介入后，参与人士还会出现不指认、不配合的情况，所以打击传销面临取证和定罪上的难题。值得一提的是，目前还有部分传销组织利用求职者求职心切的心理，采取冒用某公司名称信息的手段，这进一步增强了其传销活动的隐蔽性。

一名讲师正在向小桔等人讲课。（来源/受访者）

校园招聘哪里出了问题？

涉嫌传销的公司是如何参加到学校双选会的呢？纵览新闻记者多次联系百色学院实习实践就业服务中心相关负责人陈老师、黄老师和该中心办公室，均未得到有效回应，百色学院宣传部电话也无人接听。不过，百色学院多份公开文件详细描述了用人单位参加双选会的申请流程。

百色学院官方公众号曾于4月9日发布《2024届广西高校毕业生春季就业双选会（百色分会场）邀请函》，参会办法显示，本次“双选会”采取网上报名方式，参会单位须于2024年5月4日前登录百色学院毕业生就业网报名（已在广西24365大学生就业服务平台报名并通过审核的单位无需在本平台重复操作）。

报名参会流程显示，未在百色学院毕业生就业网注册的用人单位应先注册、上传单位资质材料、通过百色学院审核后发布招聘职位、在线预订展位，具体操作详见《百色学院精准就业智慧平台使用手册（用人单位版）》。同时，报名参会用人单位应为存续状态，凭单位介绍信（加盖单位公章）报到。

据纵览新闻记者获取的一份平台使用手册（用人单位版）显示，单位注册时需填写单位名称和统一社会信用代码，还应填写单位详细信息完成认证。这里面包括基本信息、联系信息、资质信息、用人单位介绍，资质信息中又包括证件是否证件合一、上传营业执照等。资料中还要展示团队和办公环境。值得一提的是，该手册还有红色字体提示“用人单位名称”应与营业执照保持一致。

据广西24365大学生就业服务平台称，该平台开放100个展位。平台工作人员则称，未查询到鑫得利科技的报名信息，因此应该是通过学校网站报名。

涉事组织是否有介绍信和单位公章？是否提供了营业执照？纵览新闻记者曾联系百色学院宣传部一名王姓负责人求证，对方称目前正在核查中，未进一步接受采访。

传销公司具备这些特征

21世纪教育研究院院长熊丙奇接受纵览新闻采访时表示，在双选会审核环节，学校可以直接与工商、市场监管部门合作，加强对用人单位的审查。此外，学校也应加强对学生的就业指导，以提高学生维护自身合法权益的意识。学生对自己的就业也要负责，毕业生应该提高对签订三方协议以及劳动合同的重视。“一定要合法就业。”熊丙奇强调。

湖北民本律师事务所石磊律师介绍，传销一般以亲友或值得信赖的人推荐的途径传播，基本都以轻松赚大钱为噱头，其强大的欺骗性迎合了大学生急于找工作的现状，众多大学生面临着巨大的就业压力，极有可能陷入传销陷阱。应届生务必要清楚传销属于违法行为，在求职中要了解传销的基本特征，对类似培训要保持头脑高度清醒，防止陷入传销设计的圈套中。石磊律师提醒，求职者应关注应聘企业营业执照、税务登记手续等是否齐全，还要注意公司的营业收入来源，并应签订规范的劳动合同，要求公司缴纳五险一金。求职者如果不慎进入传销，在确保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应第一时间脱身报警。

李旭也建议，学校要承担起“把关”作用，对参与校园招聘的公司做好严格的资格审核。如果涉及到外地企业首次招聘，可以由学校发函，让当地市场监管部门核实企业的真实性以及经营状况，防止传销组织混入其中。

李旭称，求职大学生则一定要在应聘时仔细核查公司相关信息，包括详细地址、电话、业内评价和过往案例等。目前传销组织手段多样，不排除有传销组织冒用其他公司信息的可能，求职者异地求职一定要提高警惕。此外，如果是线上面试，求职者可以深入提问、咨询公司项目产品具体情况。如果对方闪烁其词回避问题，也需要注意。

“总之，求职者需要理性思考，在求职过程中一定要仔细研究公司信息，拒绝不合理要求并咨询专业人士的意见。尤其要注意疑似传销的组织，如果求职者发现自己被不断要求参加培训、学习成功学等课程，而这些课程的内容与实际工作无关或者过于理想化时，那就要格外小心。做到这些才能确保自己的安全和利益不受损害。”李旭说。

发稿前，记者再次以市民身份致电贵阳市南明区市场监督管理局，一名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关于该事件仍在调查中，已向百色学院发函协助调查，要求学校提供该企业进入校园招聘会的相关审批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