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饶县相关部门打击传销窝点 资料照片

　　上饶火车站，庞开明说，这里每天上上下下的人流中，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骗来搞传销 本报记者薛振宇摄上世纪90年代初，传销传入我国。之后20多年时间里，传销变质为一种金字塔式的骗局，如今呈现暴力趋势。然而，因为缺乏相应的法律法规支撑，警方对不构成传销罪的传销人员的处置陷入“抓了就放、再抓再放”的尴尬境地。

　　“以前是逼你，骗其他人拿钱。现在传销组织者不愿意逼和等了，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想获得高级别太难了，太复杂了。还不如简单地利用暴力，新人来了之后直接把你身上的钱搜干净，抢走银行卡。这样他们才能迅速地聚集大量的钱财。”

　　警方处理这些传销人员有时也很无奈，基本上是抓了就放、再抓再放，传销人员经历几次，也就不怕了，不在乎了。反正你拿他没办法，关不了，抓了就放，放了就继续搞传销。

　　—— 江西省上饶市公安局刑警大队信息中队中队长杨君

　　1998年，传销在我国被定为非法活动。

　　这种从直销演变出来的多层次传销模式，1992年传入我国后，逐渐变质为一种金字塔式的骗局，目的在于骗取钱财，而非推销商品。

　　当年4月，国务院发出《关于禁止传销经营活动的通知》，明令对所有传销和变相传销活动予以禁止和严厉打击。

　　江西上饶，是国内传销重灾区之一。今年6月至8月，江西省公安、工商等12个部门在全省范围内开展“打传销反欺诈促和谐”联合执法行动，将南昌、赣州、上饶市列为行动的重点区域。

　　上饶市工商局局长江训金证实，仅2012年，该市共捣毁传销窝点116处，查获传销人员631人；共破获传销犯罪案件112起，打掉传销团伙37个，刑拘传销犯罪嫌疑人185人，移送起诉176人，教育遣返参与传销人员446人。今年上半年，全市共捣毁传销窝点26处，查获传销人员181人。

　　其中，便包括庞开明被骗入的那个传销窝点。

　　被抓的传销人员已被遣散

　　庞开明一直以为，把他骗进上饶传销组织的张某是国家一级建筑师。他实在想不通，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干起了传销的勾当。

　　通过调查，庞开明了解到，张某今年50岁，其身份证上显示，住址在西安市金花路。

　　8月13日，庞开明按照张某身份证上登记的地址，找到了他在西安的家。

　　家里没人。邻居们说，很长时间没看见张某了，因为放暑假，张某的爱人也出门了，而邻居们对张某似乎也谈不上熟悉。

　　此后，庞开明通过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追查张某的过往。结果发现，张某身份证和工程师证是真的，但他没有监理证。

　　一位曾和张某多次打交道的公司老总称：此前，张某给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有知识，有学历，收入不低，没想到他会干传销，只能说这个人丧心病狂了。

　　8月16日，庞开明再次返回上饶县公安局了解自己的案子。他见到了当初为自己做笔录的刑警大队信息中队中队长杨君，并意外地获悉：6月28日上饶警方解救他们时抓获的陈某、罗某等5人都已经被放了。

　　杨君说，6月28日，庞开明的事情在刑警队立案后，又转到了经侦大队。但经侦大队审查后，把这些人都遣散了。他解释说，国家对传销罪有着明确的规定：组织传销30人以上、并且层级为3级以上方可被定组织传销罪。在审查过程中，陈某等人都没有达到这些条件，所以才遣散的。

　　传销暴力升级，接连两人被打死

　　庞开明认为，自己的遭遇不仅仅是传销，而且是被绑架、殴打、抢劫。但杨君认为，庞开明的遭遇一定要说是被抢劫，有点牵强，因为如今的传销普遍具有暴力性，打人、言语威胁，逼迫人拿钱。

　　总结多年来的办案经验，他认为现在的传销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是逼你，骗其他人拿钱。现在传销组织者不愿意逼和等了，因为他觉得这样做想获得高级别太难了，太复杂了。还不如简单地利用暴力，新人来了之后直接就把你身上的钱搜干净，抢走银行卡。这样他们才能迅速地聚集大量的钱财。”

　　庞开明说，他在传销组织的日子里，传销人员多次跟他宣称，在上饶搞传销的多达数百家。

　　作为传销重灾区的上饶，传销的暴力性正在升级。近期该市连续发生两起传销团伙打死人的恶性案件。6月5日，44岁的江苏盐城男子潘某被人殴打，抢救无效死亡。上饶县公安局迅速破案，并捣毁了4处所谓的“天津天狮”人际网络营销的传销窝点。

　　杨君说：为了侦破这起杀人案，他们出差到河南、深圳，一口气抓了36人，只关了17个，还有19个没办法关，最后遣散了。

　　第二起大案发生在8月12日。死者是24岁的河南大学生彭某，今年刚大学毕业，7月通过QQ与一“女网友”认识聊天，“女网友”邀请彭某来上饶见面，涉世未深的彭某离开家乡于7月30日到达上饶，随后就被“女网友”及其同伙骗入传销窝点。由于彭某拒绝交纳所谓的“会员费”，几次想要逃脱未果，遭到多次群殴最终被活活打死。传销者后将尸体伪造成醉酒状态后，抛于上饶县城区。

　　犯罪嫌疑人已一年多没回家

　　8月16日，庞开明在上饶县公安局刑警队宿舍见到的两名犯罪嫌疑人，就参与了对遇难者彭某的殴打。其中一名犯罪嫌疑人姓王，河南南阳人。

　　8月24日，王某父母接受华商报记者采访时说，王某23岁，也是大学毕业，去年4月，拿到大学毕业证之前，他和家里说要出去闯一闯，离开了在新乡的学校，自此没有回家，毕业证还是同学捎回来的，一直放在家里。所以父母有时候也疑惑，孩子到底在外边干什么工作，连毕业证都不拿，他是怎么到单位应聘的。他们多次追问孩子在干什么，孩子也不说。只说他在南方，是一个同学叫他过去的，电话号码经常换，没有手机。父母要想找他，还得通过他的女友辗转联系。

　　王父记得最后一次和儿子联系是半个多月前，当时他还叮嘱孩子在外边要好好的，遵纪守法，当时儿子还信誓旦旦地说，会争气，不会胡来。王父告诉记者，孩子的两个舅舅以前也曾被骗到广西搞传销，亏了不少钱，最后身无分文地回到老家。这件丢人的事孩子也知道，但怎么也想不明白孩子为什么还会走上这条路，不仅参与传销，竟然还打人勒索钱财？

　　杨君说，上饶县这两年搞传销出了很多事，“有人被逼跳楼死亡，有人被活活打死。有个人跳楼，两条腿粉碎性骨折，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当时被送到医院后打电话给警方，我们赶过去，却发现传销窝点一个人都没有。结果问他，是谁害你的，他也说不清楚，怎么办呢？我们查也查不到，房东贪小便宜不签租房合同，顶多处罚他200元钱。”

　　传销团伙被遣散，集体走回来继续搞

　　庞开明告诉杨君，他被控制在传销组织里的时候，那些“打手”们说：“即使你想办法能让警方救你出去，警方最多当着你们的面把我们抓起来，训斥我们一顿，但还是会放我们出来的。我们能在上饶发展到今天，警方和我们也是有一定的关系的，你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杨君说：这些传销组织和警方肯定没有什么关系，不过，警方处理这些传销人员有时也很无奈，基本上是抓了就放、再抓再放，传销人员经历几次，也就不怕了，不在乎了。反正你拿他没办法，关不了，抓了就放，放了就继续搞传销。

　　杨君说：最夸张的是有一次，上饶抓了一伙传销人员，遣散，一起送上火车；结果这些人在鹰潭下了火车，集体走路回来继续搞传销。他们完全被洗了脑了。

　　“传销，警方看着也头疼，没什么好的办法，除非他打死人。”杨君感叹。

　　由于庞开明的再次到访，上饶县公安局刑警队又为他做了一份补充材料，杨君称，他们进一步研究后，会将张某等人上网通缉。

　　离开上饶县公安局，庞开明想到自己被控制16天的传销窝点去看看，但心里非常犯怵。出租车开到目的地，他没有下车，只是在路边观望了一下关押自己的4楼窗口，那里拉着厚厚的窗帘。庞开明在车上坐了一会儿，没看见一个“故人”经过，才静静地让出租车离开。

　　回到西安后，他把从银行拿到的客户交易明细清单寄给上饶县警方，再次拨打杨君的电话，还是不容易打通，好在后来发短信对方回了，说案子现在到了法制科，还得过几天才能确认能否通缉张作栋。

　　庞开明免不了犯点嘀咕：“6月28日抓住的人都放了，其中就有抢我银行卡、打我的人，如果这个案子这样不了了之？那么张某等人是不是还会继续骗人害人？”

　　“为了成功，不惜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一位宁夏男子曾在网上控诉自己被表弟骗到上饶搞传销的悲惨遭遇——

　　我2012年6月24日晚被自己的亲表弟骗去上饶市传销窝点，想不到表弟变得六亲不认，他要我不能挡他的路，他必须要成功，说是帮我发家致富，1—2年就能成功，为了成功，他将遇佛杀佛、遇鬼杀鬼。

　　我被非法软禁37天，家里知道后，给表弟家里施加压力，7月29日下午，我才被放出来。在传销组织里，我被表弟打，另外几个人也打我，有的甚至掐我脖子，我实在是撑不下去了，想自杀的心都有了。

　　江西上饶市很多做传销的，据说有上万人，我见到最多的八十几个人。他们讲课内容以所谓的“天津天狮”为幌子，说一至两年可以成为百万千万富翁，每天早晨7时吃饭唱歌，8时讲课，下午1时吃中午饭唱歌，2时再讲课，每个月1号会聚集在一起，在一家KTV大包厢，假装发工资给新人看，他们扬言，“进派出所就像逛街一样自由”。

　　2010年，著名网络作家慕容雪村曾经在上饶卧底传销组织23天，写出了《中国，少了一味药》。慕容雪村反复地思考，为什么传销这个愚蠢的把戏竟能欺骗如此多的人？最后他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一片适合传销的土地。

　　“所有传销者都有相同的特点：缺乏常识，没有起码的辨别能力；急功近利，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他们无知、轻信、狂热、固执，只盯着不切实际的目标，却看不见近在眉睫的事实。这是传销者的肖像，也是我们大多数人的肖像。”

　　慕容雪村总结说，传销是社会之病，其病灶却深埋于我们的文化之中，在空气之中，土壤之中，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它就会悄悄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