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一座城市与传销的战争

　　咸阳，这座市区人口仅五十多万的中小城市，在传销最猖獗时却有数万名传销人员在活动。去年，咸阳市向传销蹝宣战蹞，提出蹝空间上不给传销分子留任何立足之地，时间上不给传销分子留任何幻想蹞的口号。两个月后，曾经猖獗一时的传销活动在这里近乎绝迹。

　　“单单一个咸阳就有几万人在搞传销，他们大多数来自农村，都是贷款来交钱的，到头来也都是血本无归！”这是罗某在博客上的沉痛描述。2007年初，罗某的母亲被其表哥骗到咸阳做传销，他和妹妹费尽周折才带母亲逃出了传销窝点。他提醒网友：“不要随便相信外地的亲戚朋友，他们大多以介绍工作为名骗人去搞传销，如果真有介绍工作的，一定要问清公司地址、名称，一定要调查清楚再作决定，他们都是熟人骗熟人，到头来害人害己。”

　　曾经的困惑数万“传销大军”驻扎咸阳

　　罗某救母在“打传”案例中并不鲜见。据了解，从2005年至2007年上半年，传销对于咸阳的危害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咸阳市区人口53万，传销活动最猖獗时，就有数万名传销人员在咸阳活动。

　　赵景辉是咸阳工商渭城分局主管12315和“打传”的副局长，在过去两年间，赵景辉的主业成了“打传”。他每日早出晚归，几乎每天都要带人出去打击传销，但传销活动却屡禁不止，越打击反而越疯狂。

　　不仅是渭城区，秦都区、高新区也存在类似情况，尤其是地处经济繁华位置的秦都区，更是成了传销活动的“重灾区”。原先的传销组织还未撵走，新的传销组织又蜂拥而至，让咸阳工商部门倍感头痛。

　　在分析传销人员为何选择咸阳的原因时，咸阳工商秦都分局局长蒙为书道出了部分谜底：“现在传销是传人头，主要靠骗。咸阳在国内属于中小城市，但谁都知道西安，传销人员往往谎称在西安可以发大财，实际上将人骗到咸阳，西安距咸阳这么近，外地人一般很难分辨出来。”

　　赵景辉赞同蒙为书的说法，他认为在西咸接壤的地区有大量的城乡接合部，存在相当数量的空置廉租房，外地来咸从事传销的人大多隐匿于此。为了躲避工商人员的执法行动，个别传销组织甚至租下一个院子或一栋三层楼，疯狂从事传销活动。

　　而近几年，传销的模式也发生了质的变化。过去传销是传所谓的高科技产品，而现在则丝毫没有商业经营活动的痕迹，传销已经靠“骗”为主。骗的目标首先是亲朋好友，因为亲友们容易上当，而且被骗后大多不愿声张。

　　一名从传销组织逃出的女大学生这样痛揭传销的老底：“其实，传销的手段算不上高明，无非就是精神控制，让一个正常的人吃了迷魂药，任人摆布而已。这剂迷魂药就是金钱。传销就是以金钱为诱饵，采取欺骗、限制人身自由等违法手段，对误入歧途的人进行所谓的致富洗脑。”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幡然醒悟。2006年8月，河南郑州一名50多岁的退休老人被传销组织困在咸阳，儿子不远千里解救，在工商及公安机关的配合下，传销窝点被端掉。但令人意外的是，逃脱传销组织控制的父亲竟破口大骂儿子“坏了我的好事”。传销组织还采取胁迫、威逼等手段来控制“会员”。2007年4月，四川人张兵“应聘”来到咸阳，结果被人骗到一间民房内软禁起来。他怀疑落入传销陷阱想离开时，却遭到“公司”人员的百般阻挠。万般无奈之下，张兵从三楼跳下，导致腰椎骨折，很可能会全身瘫痪。

　　军人出身的蒙为书性情如火，说到传销的危害性，他愤怒地说：“上了传销这条贼船，就等于跳进了火坑。那群人（指传销者）的眼里只有金钱，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用尽一切卑鄙伎俩来编织不切实际的发财梦！”

　　曾经的创伤传销分子围攻工商、暴力袭警

　　在过去两年，咸阳“打传”工作下了很大力气，但传销活动却愈发明目张胆。“关键是过去‘打传’主要依靠工商部门，但我们的职权里没有制约传销分子的有效手段。”同样负责“打传”工作的渭城工商分局副局长吴健说，在咸阳“打传”初期，工商执法人员还能在传销分子中起到震慑作用，但也只能是收没其商品和进行经济处罚。久而久之，传销组织根本就不在乎工商的“打传”行动。即便是工商部门为传销人员购买火车票送其回家，车还没发动，人就偷偷溜了回来。“打而不散、散而不走、送了又回。”一度成为工商人员自嘲的口头禅。

　　虽然《禁止传销条例》明确规定，介绍、诱骗、胁迫他人参加传销的，工商部门可以处10万元以上50万元以下的罚款，参加传销的可处2000元以下罚款，但由于人头传销难以取证，加之查处的大多是受害者，处罚也就无从谈起。

　　而传销分子越来越狡猾，实行上下线单线联系，组织者和骨干分子幕后操纵、异地遥控、指挥下线骗到钱后立即通过银行划走等。因而执法人员常常抓不住有力的证据，无法对高级头目进行法律制裁。这在客观上造成了打击不力的局面，直接后果就是传销违法犯罪大幅上升。

　　2006年7月7日，秦都工商吴家堡所因收缴传销物品，遭到几十名传销分子围攻，所长孙文建等6名工作人员被打伤，1人伤势最重，至今在家休养；2007年5月12日，秦都工商渭滨所两名执法人员被传销分子打伤，办公桌椅、门窗被砸。传销分子不仅围攻工商部门，而且将袭击目标瞄准了警方。2007年5月4日，彩虹公安处治安科第一警务室在遣散传销人员时遭遇围攻。110民警赶到现场后，近百名传销分子又开始袭击民警，夺走警棍，并用自行车、酒瓶打砸民警，致使5名民警受伤住院。

　　契机到来一座城市向传销“宣战”

　　随着传销形势的愈发严峻，咸阳市工商局意识到仅凭一家之力根本无法控制这种蔓延的态势。2007年6月初，咸阳市“打传办”就此向咸阳市委、市政府呈送了紧急“送阅件”，促使高层下决心铲除传销这颗经济“毒瘤”。

　　2007年6月18日，咸阳市市长千军昌正在财苑大厦出席公务活动，无意间听到4楼的多功能厅内叫喊声不断，像是传销组织正在活动，有关工作人员立即向市公安局、工商局反映了此事。随后，秦都公安分局西兰路派出所联合区工商局，将该传销窝点端掉，现场控制传销人员378人，行政拘留11人。

　　这场背景特殊的行动堪称咸阳“打传”的一个转折点，该行动不仅创下了咸阳“打传”拘留人数之最，而且首次对提供活动场所的经营户处以严厉的经济处罚。

　　紧接着，咸阳市委、市政府召开大会，决定从6月21日至7月21日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为期30天的打击传销集中整治行动，市长千军昌亲自挂帅任领导小组组长，并提出了“空间上不给传销分子留任何立足之地，时间上不给传销分子留任何幻想”的总体要求。咸阳市委、市政府的主要领导、各县区的一把手均参加了此次会议。会后，秦都、渭城、高新区管委会分别成立了集中整治行动指挥部，各社区、居委会、村委会成立了相应的居（村）民治安联防组织，防控打击传销。

　　咸阳，这座千年古城集全市之力向传销“宣战”。

　　在那段时期，咸阳城区的每个社区、每个乡村都悬挂着“打传”横幅，市区主要街道、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公交停靠点、高速出入口以及辖区超市、茶秀、网吧等重点地域、醒目位置广泛张贴通告、悬挂横幅。事后表明，咸阳“打传”战役能迅速取得胜利，充当“先锋官”的宣传战功不可没。据统计，这次“打传”的宣传力度之大、范围之广前所未有，成为咸阳百姓打击传销知晓率、参与率最高的一次。形成对传销分子人人喊打的舆论氛围，为打赢这场战役奠定了良好基础。

　　“打传”风暴铲除传销滋生的土壤

　　咸阳以往打击传销，对传销骨干和头目采取的措施并未完全起到震慑作用。在这次集中整治行动中，咸阳市公安局与市工商局默契配合，提出了“决不手软、决不留情”的口号。

　　不仅对传销骨干和头目下硬手，市“打传办”对给传销人员出租房屋和租赁活动场所的出租户也采取严厉措施。由公安部门牵头，工商、镇办、村委会配合，清查民房出租户，对违反规定的处以200－500元罚款，情节严重的从重处罚。“这项工作开展得并不容易，一些出租户只顾眼前利益，还偷着给传销组织出租房屋。”一位“打传办”负责人说，但这种“顶风作案”的行为，随着9名“钉子户”被行政拘留很快就戛然而止。

　　对于向传销组织提供活动场所的经营者，咸阳市打传办也祭出重拳。两家名气不小的宾馆因此分别被重罚30万元和5万元。一名宾馆经营者私下对记者说：“代价太大了，向搞传销的出租大厅也不过收费几千元，招来几十万的罚单太不划算了。”

　　不仅如此，该市“打传办”还将视线扫向城市的各个角落。由咸阳市文化局牵头，文化稽查队和全市所有网吧签订目标责任书，对不按时关门，容留外省身份不明人员，为其提供食宿便利条件的，依法从严惩处。对闲置、废弃厂房、半拉子建筑工程，由各级建设局、房地局组织力量，工商、公安部门配合进行排查清理。为预防传销人员向周边县区转移，兴平、三原、泾阳也相继召开传销集中整治动员大会，向传销宣战。

　　当咸阳举全市之力向传销发起围剿战时，不少传销组织还以为只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例行行动。6月22日，这场“打传”战役刚拉开序幕，就遇到了上百名从河北潜入咸阳准备从事传销活动的人。不过，这个传销组织还未站稳脚跟，便被一举捣毁，两名传销头目被拘留。据说，这群传销人员只是打前站的，若能在咸阳扎根，还会有大批传销人员从外地赶来。但咸阳打击传销的手段之强硬，超出该组织的想象，一名传销骨干分子连称“来错了地方”。

　　就在这种强力打击之下，隐藏在市区各个角落的部分传销组织并未离去，居然和“打传办”玩起了“游击战”。2007年7月4日上午，渭城区公安、工商等部门联合行动，冒着大雨破获了一个“牛棚”传销案。该传销组织为了躲避打击，竟将传销窝点选在郊外的牛棚里。该组织80多名传销分子被控制，14名传销“骨干”分别被行政拘留15天。

　　那段时间，咸阳市中华广场、火车站广场每隔几日就有数辆大巴车遣返传销人员，最多时每日遣返700人，最少每日也有300人。

　　根据最新统计结果，在这场“打传”围剿战中，咸阳市共捣毁传销窝点872个，查处传销案件76起，遣返传销人员16871人，行政拘留214人，刑事拘留2人。值得一提的是，被行政拘留人员中有一部分为出租户和经营者。

　　杜绝回头 咸阳建立“打传”长效机制

　　这场声势凌厉的“打传”战役效果显著，但不少市民欣喜之余也担心，风暴过后传销组织还会卷土重来。

　　一座城市向传销宣战在国内并非首例，但时隔不久，一些城市的传销活动便死灰复燃，甚至更猖狂。归根结底，是因没有建立一个打击传销的长效机制。

　　目前，这个困扰全国诸多地方的“打传机制”问题在咸阳得到了解决。咸阳市工商局局长王志合自豪地表示，咸阳发起全民打击传销高潮，一个主要成果就是建立了“打传”长效机制，其中一个突出特点是落实了举报奖励机制，充分调动了社会各界的积极性。

　　长期奋斗在打传一线的蒙为书感触颇深：“公安、工商都是‘打传’的主力军，单靠工商一家单打独斗，很难取缔根除传销活动。公安、工商部门并肩携手，互通情报，通力协作，共同作战，才能取得打击传销的好成效。”

　　经过去年那场暴风骤雨般的围剿战，传销活动在咸阳近乎绝迹。但展望咸阳今后的打传形势，仍然不可过分乐观。“我们丝毫不能大意，打击传销将是一场长期的战役。”王志合说。